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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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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杭州府上东街的夜市有被街里街坊评出来的八大美食:

    滑头醪糟小蜜饯,

    老实烧鸡寡妇面。

    土匪豆花熏獐腿,

    状元混沌过油鲜。

    滑头小鬼的醪糟,曾家的碎切小块果仁蜜饯,李老实的秘制烧鸡,薛家艳寡妇的风味浇头骨汤面,号称十年前当过土匪的赵老疯子的咸豆花配熏野味,据说前朝宋徽宗时期状元郎吃过的百年老汤混沌,最后还有张婆婆家用时令蔬果和鱼鲜裹着面糊糊用秘制的油炸出来的过油鲜。

    而这八大美食排名第一的滑头醪糟是一道但凡来夜市寻吃食的人必定会舀上一壶的解腻饮品。

    排名第二的曾家的小蜜饯因夺得了广大孩子的喜爱,就算男人家不带家小出门呼朋唤友的来夜市开心也不会忘了给家里的娃娃们捎上二两小蜜饯,不光美味非凡,自己婆娘用来待客也是十分体面地事情。

    而要说到真正的吃食,排名第一的绝对要数李老实的秘制烧鸡。

    据后来小狐狸对秋儿说:“那排名第四位的薛家寡妇的面条,总想和李老实的烧鸡一较长短,那薛寡妇当时不过二十八九岁人也长得妖艳,身材也细条,为了个名次连他娘的美人计都用上了,不知给李老实灌了多少迷魂汤,飞了多少大白眼珠子,要不是我小狐狸从中作梗,怕是如今的排名早就变成了‘寡妇烧鸡浇头面’李老实的名号指不定被人忘了八百年了。所以平日里咱们从李老实那里骗几只烧鸡理所应当。”

    至于李老实暗地里是不是真的也惦记着薛寡妇的翘臀酥胸,小狐狸却只做不知。

    这日已入戌时,杭州府东街的夜市依然热闹,三五友人为炉而坐,要上两碗混沌一盘烧鸡,一盘花生米,两斤温好的劣酒,伴着小铺里笼上冒出的蒸气,品着秋风落叶,行行酒令划划拳,雅则吟诗对对,俗则家长里短,再瞄两眼勾栏花坊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妖精们,着实是大享受。

    李老实今天生意着实清闲了很多,傍晚前备好了整整四炉三十六只烧鸡,刚刚开张先是灾星小狐狸来逗弄他,弄走了两只,又让何不醉茶馆的伙计二福子带着人匆匆拿走了二十只,只是二福子挂账着实让李老实心里有些不踏实,不过想着何不醉向来口碑不错,断不会短了他的银钱也便释然了。

    剩余的十几只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被老饕们买光,铺子备的酒水今儿个却是卖的少了。

    见已是有买无卖的死局,便向那些来晚的食客诺了明日一定多备些货,就收拾桌椅,熄灯关门,回房便要睡觉去了。

    李老实刚刚拾掇妥当,从柜上取了留给自己的一只烧鸡,一盘卤水,温上的老酒已是微微冒出热气,想着斜对街薛寡妇的肥臀,心里兀的一热,便在这时听得铺子外有人喊道:“李老实,李老实,开门,快开门,你的烧鸡吃出人命了!”

    李老实听出这是何不醉的二福子的声音,再听到出了人命微微楞了下神,叹了口气,自语道:“妈的,怎么这么多破事。”

    便起身开门。对门大声外喊道:“你个狗东西,街里街坊的咋的敢说我家烧鸡吃死人了呢,你要想赖我二十只烧鸡的帐,告诉你,没门。”

    门外二福子弯着腰用手撑着膝盖,喘着大气,见李老实从铺里出来,便说道:“奶奶的,刚刚店里倒了大霉,吃死了一人,还吃晕了两人,一群江湖客发了怒,责到店里,吃食里又有你家刚刚拿去的烧鸡,幸得是二十只烧鸡十来桌的客人都吃了,出事的只是那三人,当是问不到你头上,奈何崔老总也在楼里,不好江湖了事,又吃出这是你李老实的手艺,便喊我叫上你过去问问话,走个过场而已,您老就放心吧。另外我让三麻子再喊上卖酱牛肉的老宁和卤豆腐下水的叶婆婆也一并过去,想来应是崔老总问上几句话便能回的。”

    李老实听完,抬脚用力踹了二福子一个狗吃屎,呸的吐了口吐沫,瞪眼怒道:“二福子你个狗东西,平日送你个鸡脖子,还捎上个屁股的,我李老实没亏着你个王八蛋吧,你倒好,买鸡不给银钱赊账也倒罢了,还给我惹上这么一身骚事,你等着,待事了了,你以后也没鸡脖子吃了。”

    说罢便浑不楞似的紧了紧腰带,抖了抖满是油渍的麻衣,把那条油腻腻的毛巾往肩上一披,作势又要抬脚踹二福子,喊道:“狗日的,还不快带路!”

    二福子被李老实踹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作死,心里倒也并不委屈,因为李老实这人知根知底,李老实人是混了点儿,但绝对做不出伤天害理的勾当,又想得店里不知什么情形了,心头一热,哀叹道:“娘西皮的,老子刚刚干定了长工,店里虽是江湖怪人多了些,打赏确着实不含糊,怎得想惹上这桩烂事情。”

    说罢便从地上窜了起来,垂头丧气的带着李老实,半跑半颠儿的往着何不醉去了。

    杭州府,西湖边,有一大去处,这地方楼不过两层,座不过三十,门前左书:“椅椀樽杯桤栩栩”,右写:“雪露霜霞霭霏霏”正中匾上三个大字“何不醉”。

    此时何不醉茶馆里,崔老总已经将围观看热闹的旁人叱退,只留下案发当时的十来桌人,连着老板伙计火头工一并三十来人。

    茶馆一楼最西首上的一桌旁已是直挺挺的躺了三个人,其中两人翻着白眼,眉头紧锁,且嘴里吸气少出气多呜哇呜哇的吐着白沫,另一人却是脸色发青,双眼紧闭,鼻孔流血已是没了气息。

    崔老总识得已死之人是丐帮的八袋弟子雅丐郭莫,而另外两个倒地之人却不认得,看打扮一人赤脚,衣衫满是补丁,却没挂袋子,应是丐帮弟子,另一人听别桌人介绍叫做武通,今年三十有二,是四川峨眉派俗家的记名弟子,平日为人仗义,倒也有些侠名。

    崔老总这时已经唤人去喊了郎中,官府的仵作却没有通知。

    看着那两个由自打着摆子,口吐白沫的人崔老总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身对店老板说道:“何老板,按官府规矩这三个是江湖帮派之人,江湖恩怨江湖了,官府可以不管,但这两日我他娘的与大家饮酒嬉笑,便是一份情义,我尽我应尽之力便是,若是今天我浑水摸鱼,待得他日这三人帮派长辈知晓此事,我有官职在身应当无事,在座各位暂且不说,但你这财源滚滚的买卖定是不得善了了,哎,你且莫慌,待郎中来了,看看能不能救这二人性命便是。”

    何不醉老板老何单名一个硕字,说起这老何却是杭州府上一个家喻户晓的。老何四十岁不到,六尺高的身子就如他的名字一般高大壮实,平日里除了经营茶馆,唯一的爱好便是用竹签,枯枝等等黏上浆糊,搭建一些亭台楼阁的模型,这点雅趣也因做工细腻,内容丰富竟然广得杭州府大大小小闺中娘子的赏识。

    平日除了经营茶楼,倒是常有富贵人家的闺中小姐遣来下人央着他摆弄些闺楼,亭池的小玩意以添闺趣。

    老何自己倒是欢喜高兴得很,因自己的喜好被大家喜爱,倒也是从不收取小娘子们的银钱,得空便在家中铺摆开一些大大小小的竹签枯枝,剪刀浆糊,自得其乐。平日里与人为善,笑迎八方的倒是街里街坊都喜欢的一个人物。

    而这时老何站在崔老总身边,手抖得像筛糠一般,早没了平日里的那份从容,嘴皮子打着颤对崔老总说道:“崔老总,我……我这……哎呦,我这小本买卖,可不敢摊上人命啊……这,总会有个说法吧。”

    崔老总眉头一皱,放低嗓子哼了一声,轻声道:“瞧你那德行,多大点屁事,江湖道上的成日里你死我死的,总是不消停,昨个儿我不是还他妈的带着人封了寒玉庄吗,那可是七十多口人命,你这里这一个半个的死人,上不了台面的,你把心揣肚子里吧,寒玉庄的事情上头都发话,只管敛尸,不得立案。你这里的事情能有寒玉庄大吗?走个过场罢了。若是放着不管,旁人眼里那就是你家茶馆吃死了人,到时候你生意还做不做了,驴脑子啊。”

    老何听完,狠狠地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不立案就好,不立案就好,若是哪些关键地方须得使唤银两的您直管说……”

    “呸,你个狗眼睛,寒玉庄封庄的时候老子连一件家伙事儿都没敢碰,会看的上你的银子?”

    “那是那是,我这不是嘴笨吗,您老多担待,多担待……”

    崔老总远远的见着西面府兵带着郎中,北边二福子,三麻子带着李老实等三人都飞快的往这边跑了过来,便用他肥厚的手掌狠狠地拍了拍老何的肩膀,迈步走到茶楼门前,只等救人,问话。

    府兵带着郎中来的快了些,崔老总便让郎中进了楼去看倒在地上那三人,这时候一个府兵贴了过来,附在崔老总耳边说:“大人传话,这里事情须得速了,再有两日便是今年的状元郎奉皇命来杭州府巡视。若让状元郎看见这些是是非非,莫得直达天听,到时候全府上下都要完蛋。”

    崔老总听完眉头皱出了个“川”字,说道:“怎么状元郎不用荣归的,竟然还奉了皇命跑到杭州府上来了?”

    那府兵答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大人说,状元郎本就是是浙江余姚人士,该是皇上赏识了那状元郎,先让他来杭州府上做些公务挣些脸面,再回余姚好威风吧。”

    崔老总“嗯。”了一声便也不答话,只等二福子等人过来。

    这边二福子和三麻子带着李老实,卖酱牛肉的老宁还有卖卤水的叶婆婆来到崔老总面前,二福子满脸是汗,跑的直大喘气。“崔老总,李老实,老宁,还有叶婆婆小的给您带来了,您看着问话吧。”

    崔老总背着手沉声对李老实三人说道:“今个儿这事有些蹊跷,在座十来桌的人,都吃了三位家里卖的吃食,馆子里的醋鱼,小菜,汤包,茶水也吃了,温好的酒估计也没少喝,但偏偏只有那一桌三人出了事情,定然不是你三家吃食出了问题,我把大家叫来也只是怕街里街坊和茶馆里的客人都知道何不醉茶馆是从你三家买来的吃食,这又吃死了人,影响了各位日后的生意就不好了。而且吃死的是丐帮的英雄,看样子是挂八个袋子的,想来帮中身份不低,若是今日不叫你们三人过来,怕是日后这些江湖帮派找个由头再找尔等麻烦,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便是了,以后摊子该摆还是摆,不会有人拿今天的事情做文章。”

    老宁和叶婆婆颤颤巍巍的道了谢,两人便一屁股做到了地上,应该是听得自己的吃食吃死了人,心惊胆跳的吓没了魂,这会得了崔老总的承诺,心里一下子踏实了。

    李老实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位老街坊,笑了一声,刚要答话,却见茶馆里进去不多时的郎中跑了出来,见崔老总也不理自己,便起身进了茶馆总要看看那死人模样。

    茶馆外只听那见过尸首的郎中对崔老总说道:“确实是中毒死的,另外两个中毒及浅,却也是命垂一线,小的无能,断不出是哪种毒物,请您老责罚。”

    崔老总回道:“什么责不责罚的,你要是辨不出是什么毒物,就想想这杭州府里谁能辨毒解毒,把人找来救人要紧。”

    那郎中应了声诺,便又扎进了茶馆,应是再去观察病人,辨别毒药去了。

    这时李老实也从茶馆里钻了出来,到了崔老总身边低声说道:“崔老总,若是方便,请借一步说话。”

    崔老总狐疑的看了看这位做烧鸡手艺极好的老实人,点了点头,给府兵们摆了个手势,便起身往茶馆后方走去。

    李老实跟着崔老总来到茶馆后院里,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轻声对崔老总说道:“崔老总是明白人,小的只是给您老提个醒,贼人用的毒不简单,这城里据我所知只有一人能解,但小的也不敢打保票。”

    崔老总眉头一皱,手上朴刀一紧问道:“李老实,平日里你最是本分,人虽然粗鄙,但也忠厚本分,今儿个想来是我走了眼啊,你又是何方神圣?”

    李老实无所谓的抖了抖披在肩膀上的毛巾,那毛巾又是无意似的抽到了院里的枯枝,一小段断枝好巧不巧的被那条脏毛巾抽落,打在崔老总握紧朴刀的左手上,崔老总手上一麻,便放开了朴刀,。

    却听李老实若无其事的答道:“我就是个卖烧鸡的,从前是卖烧鸡,现在是卖烧鸡的,以后也只能是卖烧鸡的,我他娘的一心一意的卖我的烧鸡,可不想因为这桩蠢事情闹得我烧鸡不好卖了。您老也知道,我李老实的烧鸡在杭州府东街地面上也算的是排的上号的买卖,您若是信我,我给您老指条路,无论结果如何,您老怪不到我李老实头上,而我。也只是卖烧鸡的李老实,您若是不信我,便当我放屁便是。”

    崔老总心头狂震,李老实刚才看似随意的抖了一下脏毛巾,在崔老总看来简直是神乎其技,那毛巾先是打到树枝,枝断,断枝又不差分毫一端打在左手拇指少商穴上,另一端落在左手合谷穴上,两端一前以一后力道分毫不差,震得自己手上一麻,朴刀离手。

    不说打穴的准度,就说那脏毛巾打断的枯枝长短和竟然和自己握拳时少商穴到合谷穴的距离竟是一般长短,犹如量过一般,若说是巧合……他妈的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当下崔老总也不犹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拳一抱回道:“请您老指教。”

    李老实憨憨的一笑,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油纸包好的烧鸡来,打开油纸,掐去鸡屁股,和左腿,鸡屁股直接扔进自己嘴里,鸡腿扔给了崔老总,又把缺了屁股和左腿的烧鸡再拿油纸包好,递给了崔老总,就着嘴里的鸡屁股边嚼边说道:“指教不敢,您找个人将这烧鸡带给东街西头广仁药铺的掌柜,只说‘李老实请您往何不醉茶馆一行’便是,那人一看便知,若是您的人嘴馋偷吃了我的烧鸡,便是少个鸡舌头,那人请不来,到时也别怪我头上。”

    崔老总接过烧鸡,看出这缺腿没屁股的烧鸡定是李老实与那人约定好的物件,也不多说,先将李老实抛给自己的鸡腿往嘴里一扔,连骨头一起吃的嘎吱嘎吱响,吃完一抱拳,对李老实深鞠了一躬说道:“长者赐,不敢辞。”,便拎着油纸包好的烧鸡往茶馆前厅去了,看样子就要遣人去那广仁药铺。

    此时身后李老实又说道:“铺子里那俩小厮又是买烧鸡卤水,又是找人的已经累得少了半条命了,您就行行好找个府兵去吧,别再指使那俩苦命的娃娃了。”

    崔老总也不回头的应声:“原该如此,在下理会得。”说罢便出了屋去。

    李老实跟在后面叹了口气,哀声道;“妈的,送你条鸡腿吃,竟然把骨头都吃了,老子知道老子做的烧鸡好吃,但是吃鸡骨头就不像话了吧,又他娘的不是狗,平日也不见你个老总光顾我家生意,真真的是他妈的。哎……老子不过就想老老实实卖个烧鸡,老天爷非要给我安排这些是非,让老子踏踏实实的做个烧鸡,再和薛家寡妇眉来眼去的过日子岂不快活。该死的小狐狸,你个天杀的……”

    说罢“呸”了一声,便也起身往茶馆里走去,想着那何不醉的老何还欠着自己二十只烧鸡钱,今天正好出门,说什么也不能白跑一趟,把钱要回来才是正经,若是还能捎上二两何不醉独家秘制的“桤茶”回去故作大方的送给那薛寡妇岂不是好……